導演李惠仁(左)從2004年開始追蹤禽流感疫情,右為前農委會主委陳保基。
圖/不能戳的秘密》
本文同時刊登於《公視觀點同不同》
文‧朱淑娟 2023.9.20
前言:
調查報導的一個重點是「尋求專家證言」,但在導演李惠仁調查農業部與家衛所生物安全與學術倫理的《不能戳的秘密III》記錄過程中,國內竟然找不到一位學者願意面對鏡頭,可見學術界自我退縮到什麼程度。但調查記者的工作就是留下紀錄、促成社會重視與討論,即使改變並非一朝一夕。
內文:
2011年李惠仁導演揭發台灣H5N2禽流感疫情並完成紀錄片《不能戳的秘密I》,不但是台灣面對禽流感的起點,也是台灣調查報導的里程碑。繼2013年《不能戳的秘密II》,近期他回到疫情的原點探討「實驗室生物安全」,呈現官員如何官官相護為疫情埋下巨大風險。
片中主角是2個農委會(已升格農業部)的單位:防檢局(已升格防檢署)、家衛所(已升格獸醫研究所),以及1個學術機構台北醫學大學。事件主軸是導演發現他們以不活化H5N3禽流感病毒所做的實驗,並沒有申請病毒分讓及動物實驗,而這3個單位以及歷任農委會主委,如何一致抵抗導演追查的過程。
一篇博士論文成為調查起點,追蹤增殖禽流感病毒疑點
這一切要從現任防檢署署長邱垂章,2006考取北醫牙醫系組織工程學組博士生談起。而就在2年前的2004年,他的指導教授劉得任向防檢局申請「微脂粒應用在新城病以及豬瘟研究補助案」,主辦人就是防檢局技正邱垂章。學者向官員申請計畫、官員再投到學者門下,這種官學共生的怪異現象在台灣卻變常態。
2014年8月邱垂章的博士論文「應用新型微脂粒佐劑開發雞隻黏膜疫苗」公開了,這是一項從2007年到2008年防檢局的禽流感疫苗研發計畫,主持人是時任家衛所製劑組組長黃金城(2023年1月從農委會副主委退休),主辦是邱垂章。研究人員也包括劉得任,最後這個公部門參與的計畫變成邱垂章的博士論文。
這篇論文成為李惠仁調查的起點。論文指出這是用不活化H5N3禽流感病毒進行相關試驗研究,病毒則由家衛所提供。這篇論文也投搞國際期刊並進一步指出,病毒是從台灣一個高死亡率的肉雞養殖場分離出來。
李惠仁從這些訊息歸納出幾個疑點。一、在北醫實驗室增殖禽流感病毒是違法的。二、論文在2011年完成,但2015年才在南部發現H5N3禽流感病毒,實驗用的病毒真的從肉雞養殖場分離出來嗎?三、如果病毒從家衛所的標準株分讓而來,為什麼在家衛所的實驗室找不到邱垂章的分讓紀錄?
訪問官員處處受阻,得到回覆「資料超過保存年限」
關於第一、二點,2018年在邱垂章即將升任家衛所所長前,李惠仁與立委舉行記者會提出質疑,會後邱垂章發出聲明,他是用家衛所提供的不活化H5N3病毒,國際期刊記載實驗病毒從高致死率養殖場取得是誤植。至於北醫實驗室是接受家衛所提供的實驗材料做後續研究,從未操作過活病毒分離、培養。
話說,如果不是立委開記者會官員是不會理會的,向行政機關要不到的資料,透過立委就有機會拿到,導演就是透過立委協助才拿到「家衛所歷年禽流感活病毒與抗原分讓記錄」。當他拿著這份資料向農委會官員證實時,對方卻閃閃躲躲,正式約訪不回應,打電話就說正在開會,到公開場合也處處受阻。
2018年11月導演轉而向北醫檢舉邱垂章、劉德任違反生物安全、學術倫理,隔年7月收到回文,指論文實驗動物等資料超過保存年限,沒有發現違反學術倫理情事,本案不成立。找監察委員王幼玲調查也得到相同回覆。
唯一官員無法逃避的就是立法院委員會,在這個場合即使再不情願,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得不回應。問到邱垂章時他說:「95年家衛所的制度還不完備,那時沒有不活化的抗原規定。」問到黃金城病毒是否從他實驗室流出時他說:「你要這樣講我不反對,但我們給他的是一個死毒的抗原。」
從2人的回答幾乎可以證實,北醫使用的H5N3病毒是由家衛所提供,而北醫並沒有向家衛所提出分讓申請。不過這裏有一個沒有處理的問題,那就是黃金城強調「我們給他的是一個死毒的抗原」,邱垂章也說「是用不活化的抗原」,但導演透過立委要到的是「活病毒與抗原的分讓記錄」,並不是死病毒的分讓記錄。是否如邱垂章所說,在當時使用死病毒不必申請分讓呢?
實驗室生安管理重要,但國內竟找不到學者願受訪?
調查報導的另一個重點是尋求專家證言,但國內竟然找不到一位學者願意面對鏡頭,可見學術界自我退縮到什麼程度。導演只好到美國紐澤西羅格斯大學訪問婦產醫學部助理教授呂綺偉,她以自己的茲卡病毒與胎盤研究為例,談到即使最後研究中止要把病毒送給同校、只隔一條河的不同校區,都因嚴格的生安規定沒有送出而自行銷毀,以此呈現實驗室生安管理的重要性。
為什麼實驗室生安這麼重要?李惠仁用2個例子說明。一是2003年SARS期間國防部中校詹家琮操作SARS病毒,因疏忽被病毒感染差點釀成巨災。二是COVID-19病毒,源自中國武漢實驗室的假設還沒排除,導演警示:「這種放任病毒微生物分讓的黑箱作業,難保不是下次疫情再起的溫床。」
每一位記者都期待辛苦完成的調查報導能立即發揮力量,但紀錄片在8月31日首播後,至今農業部部長陳吉仲連一個回應都沒有。李惠仁感慨:「我感到悲傷與沉重,這是一個歪斜的結構,我們要想辦法把它改過來。」
然而改變並非一朝一夕,記者的工作就是留下紀錄、促成社會重視與討論,同時期待改變到來。導演已完成他該做的事,並且留給社會一個重要資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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