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同時刊登於《卓越新聞電子報》
文‧朱淑娟 2020.2.24
寫作就要發光發熱,每篇專欄都像電燈泡,照亮某個議題。
---湯馬斯‧佛里曼
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在一篇「為誰而寫?」的文章中說:「所有創作行為或多或少都含有自我修補的意圖。某種程度是為自己而寫。」
有的是因為一件不公義的事,造成弱勢者權益受損,例如政府為了開發徵收土地,此時記者希望透過報導,幫特定事件的弱勢者發聲。
而有些是政策抵觸了某些價值,但不涉及特定人的權益,而是整體社會,例如環境保護、土地正義、兩性平權、住宅政策、勞工政策、經濟政策等等。報導的目的不同,從選題到寫法都會不一樣。
不論抱持什麼立場,都要說出道理
那到底報導該懷抱什麼目的呢?這也沒有一定,端看記者個人的想法。這個問題如果繼續問下去,就會觸及「報導的公正性」這類討論,當然這也有不同看法,環境或勞工線記者就經常被質疑跟民間站在同一陣線。
那到底報導該懷抱什麼目的呢?這也沒有一定,端看記者個人的想法。這個問題如果繼續問下去,就會觸及「報導的公正性」這類討論,當然這也有不同看法,環境或勞工線記者就經常被質疑跟民間站在同一陣線。
而有些記者也認為,政府資源豐足,應該盡量支持弱勢這邊,並不奉行「平衡報導」的宗旨,事實上要做到絕對中立也是不可能的。
但記者能不能跟環保人士一樣大聲說「我站在雞蛋這一邊?」事情好像也沒那麼簡單。而不論你支持什麼、反對什麼,都應該有所依據,畢竟你的文章是要爭取更多人認同,如果不說出個道理,讀者不會輕意埋單。
選題有各種考量,但政策應保持政治中立
記者也經常被問到:「事件這麼多,為什麼你寫這個、不寫那個?」甚至有時會質疑,是不是因為怎樣怎樣,所以你寫這個、不寫那個?所謂「怎樣怎樣」是指跟某人交情深淺、或比較認同某些理念、偏好某些政黨等等。
記者也經常被問到:「事件這麼多,為什麼你寫這個、不寫那個?」甚至有時會質疑,是不是因為怎樣怎樣,所以你寫這個、不寫那個?所謂「怎樣怎樣」是指跟某人交情深淺、或比較認同某些理念、偏好某些政黨等等。
我不敢說以上這些原因都沒有,因為記者的確會因為跟某些人比較熟,彼此關注的議題或理念相似,而給予較多報導。
不過更重要的是某些事觸動你的心,引導你深入追蹤這個議題。而且時間有限,必須在眾多事件中做出取捨。這些考量讀者不太能理解,所以對記者的選題有各種猜測,這點倒不需要太在意。
但對於公共政策,就應該保持政治中立,因為這攸關所有民眾的權益。這點過去媒體做得比較好,不論政黨偏好如何,對公共政策的評論比較一致,至少會留給不同角度的討論空間。但很不幸現在媒體對支持政黨照單全收、甚至幫著辯護,而沒有給讀者中肯的資訊,已經有違媒體職責。
此外利益團體、有廣告能力的業者,對媒體的選題或內容就具有強大的遊說能力。過去遇到這些人的負面事件時,媒體頂多忽略或大題小作,現在卻會幫著辯解。這也是獨立報導存在的價值,擺脫利益關係較能呈現真實面貌。
撇開這些不談,選題的確應該多花一點時間做判斷,因為這牽涉到報導影響力。時間性強、個案可以擴及制度性討論、爭點明確的才能直指核心。
選擇報導題目的考量之一,是可以從個案探討制度面的問題。
圖為鳳山溪再生水廠,工業使用再生水,就能減緩水資源的風險。
養成「求真的習慣」,有助於更公正判斷
此外,記者對採訪對象會產生各種看法,最後可能簡化成喜歡、不喜歡,或更進一步分成朋友、非朋友。當事件涉及這些人時,很容易會接受你喜歡/朋友的觀點,而排斥你不喜歡/非朋友的意見,這時拿捏就要非常小心。
如果我跟你說,要盡量與受訪者保持距離,這種建議就過於虛偽,因為記者也希望交到朋友。已故瑞典公衛學家漢斯‧羅斯林(Hans Rosling)在「真確Factfulness」一書中的提醒是解決途徑之一,那就是「養成求真的習慣」。
當有人提出一個數據,除了檢查真偽,也要提出另一個比對的數據,就能看出這個數據所代表的意義。通常開發者會淡化對環境的影響,反對開發者則會誇大那個影響,兩者都不可輕信,事實可能介於之間。
記者只要查中立數據,就可以提出較客觀的觀點。例如環保團體會堅持水源區一律不得開發,但水源區那麼大,開發也有汙染輕重之別。記者可以先分析這個開發案的汙染性、跟水庫的距離。如果是汙染性大的開發、且距水源區很近,就不應該開發,反之則可以持較正面的態度。
涉及事實與否,要做查證
此外如果涉及事實與否,就需要做一些查證。媒體很喜歡用恐怕、可能、不排除...這類有前提的用語,而且極大化可能的結論。或許以為只要有前提,就算預測的結論沒有發生,也不會被指報導有誤。但這樣做不太負責任,即使預測,也應該提供深思過的合理判斷。
此外如果涉及事實與否,就需要做一些查證。媒體很喜歡用恐怕、可能、不排除...這類有前提的用語,而且極大化可能的結論。或許以為只要有前提,就算預測的結論沒有發生,也不會被指報導有誤。但這樣做不太負責任,即使預測,也應該提供深思過的合理判斷。
2018年9月4日燕子颱風侵襲日本大阪,導致關西機場淹水而暫時關閉,有媒體下了一個標題「大阪關西機場重創恐長期關閉」,但關西機場在17天後就全面恢復營運。這個「恐」也做得太誇大了。
此外也要避免在事實不明的情況下,做出延伸式的評論。2019年11月英國發生一起冷凍貨櫃命案,一開始發布的訊息指死者全部都是中國人,接著就出現「為什麼富裕的中國人還要偷渡?」之類的評論。最後調查結果證實死者並非中國人、而是越南人。之前這些評論都失去了事實的基礎。
避免落入眼見為憑的陷阱
而即使親眼所見,也要注意是否只看到片面訊息。某天一位從台中到高雄的朋友在臉書說:「大家都說高雄捷運很少人搭,不會啊,人很多哦。」
而即使親眼所見,也要注意是否只看到片面訊息。某天一位從台中到高雄的朋友在臉書說:「大家都說高雄捷運很少人搭,不會啊,人很多哦。」
這位朋友相信他的親眼所見,但搭高捷的人是多是少,不能只憑一次搭乘經驗就下斷言,因為不同路線、不同站、不同時間,人潮差距相當大。除了個人經驗,還可以對照高捷的乘客數統計,就能得到較正確的訊息。
用詞不要輕浮或嘲笑,翡翠水庫因南勢溪濁度高而停水,
一句「終於輪到台北了」,差點毀了一篇報導。
用詞不要輕浮或嘲笑、有錯就改
有一年台北發生水患,翡翠水庫一度因濁度太高而停水,由於過去水患大多發生在中南部,我在文章中寫了一句話:「終於輪到台北了」,我只是想傳達台北人也要居安思危,沒想到弄巧成拙,引來許多批評。
有一年台北發生水患,翡翠水庫一度因濁度太高而停水,由於過去水患大多發生在中南部,我在文章中寫了一句話:「終於輪到台北了」,我只是想傳達台北人也要居安思危,沒想到弄巧成拙,引來許多批評。
一位讀者說:「不明白你為何這麼敵視北部人?」還有人說:「你這篇文章的觀點我都認同,就是這句話讓我非常反感。」
我覺得他們的批評有理,也承認自己用詞不夠周詳,有時想用輕鬆一點或反諷的詞句,卻得到反效果。這也讓我學到,用詞要慎重,尤其是批評,絕不能輕浮或帶著嘲笑意味,一句話就足以毀掉整篇文章。
而有些內容經讀者指點後,如果覺得有理,就要勇於認錯並修正。有一次我跟著環保團體的訴求寫「高雄林園工業區要設光化測站」,刊出後一位專家來信說,林園雖然沒有設光化測站,但周邊已經有很多測站也有光化監測儀器,基於資源有限,沒有必要再單獨設一個光化測站。
經查證後確實如他所言,我很快就修正內文,並回信謝謝他提供訊息。有人會問:「發表過後的文章可以修正嗎?」當然可以,網路文章的好處就是可以即時修改,如果是紙張報導,不妨在下一期或再版時有勘誤機會。
不論觀點為何,不能投機左右討好
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湯馬斯‧佛里曼2016年出版的「謝謝你遲到了」是一本談趨勢的書,但很意外第一章談的是專欄寫作,其中一句話特別打動我:「寫作就要發光發熱,每篇專欄都像電燈泡,照亮某個議題。」
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湯馬斯‧佛里曼2016年出版的「謝謝你遲到了」是一本談趨勢的書,但很意外第一章談的是專欄寫作,其中一句話特別打動我:「寫作就要發光發熱,每篇專欄都像電燈泡,照亮某個議題。」
佛里曼說的就是專欄作者的最高境界,專欄跟純新聞不同,要有很強的書寫動機、很明確的觀點。摘錄他的話如下:
‧要是心中沒有一套想提倡的價值觀,你寫出來的東西就會不痛不癢。
‧你的目的是要影響別人、激發反應,而非只是告知。
‧不必固守某種看法,但不能毫無看法。
‧要提出個人見解,不能當牆頭草。
‧如何擁有與時俱進的世界觀?你要經常報導、不斷學習。
‧因為你關心,別人才會在意,你能設身處地,才能引發共鳴。
怎麼樣,是不是很棒?佛里曼另外也談到如何寫純新聞,做為專欄寫作的對照組。他說:「如果你是記者,你的焦點在於發掘事實,除了解釋明顯可見、複雜的一面,還要揭露深藏在表面之下的隱晦真相。」
而不論持何種觀點,都不能投機或左右討好,那種「各打50大板」的寫作方式,讀者一眼就能看穿。讓讀者有「信賴感」比什麼都重要,雖然有時他不一定認同你的觀點,但只要他相信你寫作的真誠,就會支持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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