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7月9日 星期二

覆巢,一段政府主導的土地徵收弊案

樂善村原有的中小企業及住家全被掃地出門,變成財團建地的樂園。


本文同時刊登於《風傳媒》

文‧朱淑娟 2019.7.9

台北電影節入圍紀錄片「覆巢」,是導演鄭慧玲紀錄「桃園機場捷運A7站」,唯一倖存者黃家重建古厝的故事,同時揭發一段政府主導的土地徵收弊案。

2010年行政院以興建合宜住宅之名,擴大徵收桃園縣龜山鄉樂善村牛角坡,即使合宜住宅只需要10公頃土地,卻擴大區段徵收186公頃,導致當地500多家中小企業及住家被夷為平地。而這個以機場捷運為名的徵收案,其實跟機捷開發一點關係都沒有,興建機捷並沒有用到樂善村這片土地。

另一個騙局是,內政部宣稱區內要興建產業專區,提供台商鮭魚返鄉投資基地,但最後產專區只有兩個單位得標,一個是之前跟PChome集團鬧出租約糾紛的中華郵政物流園區,另一個由3家民營企業合標,與之前徵收的名義明顯不符。而當年內政部違法以「預標售」縮短徵收時程,創下史上最快徵收紀錄。


台灣奇蹟,財團不用自己買地,政府幫你徵收

現在走一趟樂善村,看到的不是鮭魚返鄉的榮景,而是一塊塊被石樁圈起的土地內正在興建住宅,到處都是土地買賣廣告,以及建商尖銳刺耳的房屋銷售廣播。台灣另類奇蹟,財團要地不用自己去買,因為政府會幫你徵收好好的。

政府以每坪35,000元徵收土地,再以25萬元左右標售給建商,然後透過各種名目的容積獎勵,將容積率從原本法定容積300%,增加到430%470%。原本可蓋2451戶也暴增到4463戶。無中生有的容積率創造多少利潤。

20179月,桃園市長鄭文燦在A7站公共工程峻工典禮致詞時坦承,當時說要減量設計,之後卻提高容積變成增量設計。而當時說要照顧中小企業,但原本的500多家工廠卻被全部趕走,這個計畫跟創造就業的目標是衝突的。

鄭文燦會直言批評此案徵收不當,那是因為A7案發生在國民黨時代,然而民進黨的鄭文燦卻主導另一個更大的航空城區段徵收。

2014前爆出前桃園縣副縣長葉世文、遠雄集團董事長趙藤雄A7站合宜住宅收賄案,政府沒有一句道歉、沒有任何檢討,反而內政部相關人等升官。而樂善村的工廠及住戶卻遷離四散,見證台灣一段不公不義的徵收史。


純樸安居牛角坡,區段徵收被夷為平地

黃世雄、徐玉紅夫婦的老家從民國30幾年就在樂善村入戶,民國59年禁限建後,很多地主以每坪5060元出租給外地人蓋工廠或物流中心,租約言明地上物由租屋者自蓋,經過10年地上物屬租屋者所有。有些租屋者租地不到10年就遇到徵收,跟地主為了地上物補償屬誰互告。而傳產員工許多都上了年紀,徵收後老闆如選擇關廠,連工作都沒了,政府卻宣稱徵收是要創造就業。

徵收也有地主因此而致富,雖然區段徵收可拿回的配地只有三成左右,但擁有大面積土地的地主,有錢又有地,但那是少數。更多的是擁有土地面積很少的人,有的沒有配地資格,最後只好把地再賣給建商。

徐玉紅第一次聽到徵收訊息,是鄰居傳言有仲介到村裏買土地,她去問仲介為什麼收購土地,仲介說你們這裏要徵收了你不知道嗎?徐玉紅說不可能。2010年都市計畫公展前兩天,她去逼村長給徵收名單,發出一千多封信請大家出來抗爭,當時還有78百人站出來。但等到都市計畫通過後只剩下100多人。

政府限期地主在201169日之前天繳交土地權狀,才能獲得配地資格並得到地上物拆遷獎金。到期前一、兩天徐玉紅召集鄰居信心喊話,要大家堅持下去,但隔天很多人都去繳了,最後整個樂善村只剩他家沒去繳。

親朋都勸她抗爭不可能成功的,她先生本來也放棄去繳了權狀,她說:「愈想愈不甘心,為什麼要給人家踩到底,我就威脅如果不去把權狀拿回來,我就從樓上跳下去,我看他很痛苦在偷哭,那個過程很痛苦。」

樂善村本來很熱鬧,純樸安居,門都不用關。突然間每天都有拆房子的機器聲音,走出門一片荒涼,官方則不斷發公文通知要整地,限期她家搬走。外面像一個大工地,連出路口都受阻,還經常斷電,出門也擔心會不會房子被偷拆。凡此種種都讓徐玉紅一度失去信心,最後她決定走出去尋求支援。 

 徐玉紅求助無門,只好揹著抗議布條四處陳情。


反對徵收不是為了錢,抗議政府取人財產又抹黑

後來只要外面有抗爭、有記者會或活動,徐玉紅就揹著抗議旗子到場,甚至在世界各國機場也會拿著抗議牌子「台灣政府不要拆我們家」。有一次她在溫哥華機場請一位外國人幫忙拍照,拍完那人伸出大姆指說good

到總統府陳情、到內政部抗議,都得不到回應,找律師幫忙還被騙或評估她的案子勝算不大而拒接,「我最大的感觸是,當你很弱勢時,你周圍的世界對你也是不友善的。」之後只要有人開記者會就衝去。徐玉紅說:「我們不是很外向的人,講話怕得要死,邊講邊發抖,但就是要一直講讓人家知道。」

後來徐玉紅當公督盟志工到立法院旁聽,刻意到內政委員會等內政部長李鴻源當面跟他陳情。李鴻源把陳情書交給時任營建署長葉世文處理,但一直沒下文,後來冒出葉世文的遠雄收賄案,政商交相賊當然不會處理她的陳情。

但冥冥之中有很多人幫忙,一位地政學者瞭解牛角坡徵收案後,兩度在某個公開場合跟李鴻源說這是一個違法徵收案,李鴻源被屬下蒙蔽。過了很久內政部地政司有人來了解,徐玉紅家的保留才出現轉機。


連連弊案後,政府沒有一句道歉

「覆巢」紀錄片就是從2014年黃家已確定可以保留下來之後開拍,但因為原址已經劃為產專區需要拆除,再換一塊相同面積給黃家。黃世雄、徐玉紅夫婦基於對老厝的感情,決定將老厝原貌位移到新的地方。

片中導演問黃世雄:「你們蓋一棟新的比較快又便宜,為什麼要移厝?」黃世雄說:「是啊,但那意義不一樣,你的記憶啊各方面,還有你在那邊生長的,不一樣啦,因為你所有的回憶都在那裏啊。」移老厝時,原本旁邊一棵苦楝無法移過來,捨不得這棵老樹,還砍下來做一張桌子放在老厝客廳。

徐玉紅說:「政府都汙蔑土地徵收的人,都是因為錢不夠才出來抗爭。如果我們要錢賣掉就好了,我們家800多坪可以賣很多錢,何必這麼辛苦跟他拼?」

雖然抗爭成功,但政府一方面同意老厝可以保留,另一方面卻無法申請合法建照,老厝從合法變非法,他家是全牛角坡唯一的農地,相當奇怪。

而徐玉紅也四處聲援相同遭遇的人,但她的成功個案卻無法促成政府全面檢討不當土地徵收,反而土地遊戲愈玩愈烈,讓她覺得灰心,徐玉紅問:「守法的人最後都吃虧,如果不能改變這種不公義,這個國家能給人民什麼希望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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