‧朱淑娟/2011.7.3
去年各地面臨土地被不當徵收的農民站上凱道,向政府追討土地正義。但一年後發現,土地持續不正義。所以,7月16日農民將重回凱道。
這一年來發生了什麼、為什麼事情看來沒什麼改變?今天在台北的一場聚會,包括灣寶社區理事長洪箱、大埔自救會葉秀桃,農村陣線發言人蔡培慧、政大地政系教授徐世榮、台北大學副教授廖本全等人,在紫藤蘆幽暗的燈光下,試著回頭檢視這一年來的種種,發生了什麼、改變了什麼、未來怎麼辦?台下座著土地三度被徵收的大埔張藥局太太,總是和善的眼睛聽著聽著卻泛著淚光。
徐世榮談到民國38年起威權時代的土地改革,養成今日公務體系習於濫徵民地的習慣,而直到如今在制度設計上離基本人權還很遙遠。再加上民國76年停徵田賦,地方政府為了增加財政,找到了把農地變建地的手段以獲取各種稅收,於是土地徵收又在一個新的利益基礎上更加速往前邁進。
蔡培慧提到,1980年後公共財私有化也是促進土地徵收變本加厲的原因,而唯有找到問題的根本,才可能透過人民的集體力量,讓社會、政府與這些問題對話,才有促進改變的可能。
改變從來不是容易的事,過去大家疲於奔命阻擋的個案(不只農地,還包含許多環境不正義的個案),背後都有龐大的結構性問題(或思維),這個結構性問題還盤根錯結,糾纏著過去跟現在的利益。這些得利者也形成堅固的集團,中央政府、地方政府、財團、學校…這些蔡培慧所形容的「他」。
如今人民要面對的是龐大的制度設計,就像徐世榮所講的,涉及土地徵收的不只土地徵收條例、都市計畫法、區域計畫法而已,而是滲透到10多個條例中。而不論是科學園區設置條例、產創條例…,在制度設計上都有一個共同的方向,就是幫財團排除投資障礙,取得便宜的水、土地、以及公共財。
而這一年來,當面對人民的追討,行政官員講最多的話就是「依法行政」,被扭曲的法令變成理直氣壯的護身符、甚至站在合法的基礎,讓人民撤底繳械。而且就像蔡培慧說的,只要談到公共議題,立刻就被套入藍綠的框架,而這很明顯也是得利的一方制度設計的一環,因為唯有簡單的一切為二,其中的道理、是非就不必再深究、更不用面對。
今年四月國光石化停建、灣寶土地徵收被駁回、永揚垃圾場環評被撤銷,許多人形容「四月是人民力量的展現」。但過了四月呢?廖本全提到社會回歸正軌、且變本加厲。總統曾在地球日承諾的海岸法、濕地法,行政院長吳敦義去年承諾的土地徵收條例修正,上會期全都沒有排入。
而大埔、相思寮吳敦義承諾過的原地保留,至今有多戶還沒解決,行政程序的門又關起來了。緊接著大巨蛋環評、202兵工廠環評、中興新村中科五期環評、淡北道路環評…通通過了,6月13日立法院通過核四追加預算。這些證實廖本全說的,「正義絕不會來自政治人物的嘴」。
是的,這本來就是人民該有的覺悟,期待政府人物、特別是掌握利益的政治人物實現正義,是絕無可能的事。國民黨在大陸時土地改革不成功,就是因為改革者同時也是擁有土地者。而來到台灣,三七五減租之所以成功,是因為改革者當時並未擁有土地,革別人的命,那是容易得多。
所以徐世榮說,從土地改革的角度來看,他不覺得台灣已經解嚴。不過我個人卻沒有這麼悲觀,畢竟台灣已有民主的形式、而且也已經解嚴,問題在於政府依然抓緊制度抗拒改變,人民也還不清楚如何去爭取自己該有的權利。
所以那個改變的重點還在人民,人民有多少力量、就能促進多少改變。而這就像民主進程一樣,總是緩慢且細緻,常常是進兩步、退三步。個案的成功不是成功、個案的失敗也不是失敗,關鍵在制度。
於是在民主的形式下,人民要爭的事情其實一清二楚,就是持續以人民的力量去促成制度的改變。而這些同樣也是緩慢細緻的工程,需要努力、需要時間、需要力氣、而且更需要讓這個力氣不斷擴大。
在台灣,民主還沒有經過成熟的思辯過程,巔倒翻轉是很自然的事。廖本全曾說過,每個人都只會是這個不斷前進民主歷程中的過客、而不是終點,持續努力,因緣際會時台灣就會改變、也一定會改變。
所以,716重回凱道。
以下是今日發言者內容:
政大地政系教授徐世榮
台灣土地徵收浮濫有三個原因:歷史、財政、政治。地方政府為了補足財政,不斷新訂都市計畫,農地從民國76年起就不用課稅。只要把農地變建地,立刻可以課到地價稅、土地增值稅、房屋稅、契稅。而區段徵收讓政府可以獲得抵價地,這對地方政府來說是很大的財政利益。
另外土地已變成政治商品,是主政者拉籠地方派系、財團建商交換的工具,都市計畫最後核定權在中央,這就有了政治交換的空間。而為了達到這些目的,最後剝奪了社會弱勢的財產權跟基本人權。
徐世榮表示,土地徵收應符合公共利益、必要性、最後不得已手段、完全補償等缺一不可的前提,但現在都列為最優先手段。
在現有的制度裏,包括土地徵收條例、都市計畫法、區域計畫法,很多條例雖然談到徵收要符合公共利益前提,但公共利益都由權利擁有者來界定。
最近林口A區開發,土地還是私有的,6月24日就開始標售,而28、29兩天內政部才在龜山鄉公所舉行協議價購說明會。你不配合他就譴責犧牲者,從土地徵收來看,我不認為台灣已經解嚴。
徵收是基本人權,不是民主的多數決,縱然99%同意,只要有一個人不同意,都要用維護基本人權的概念。但目前的土地徵收並不符合正當性,應修改土地徵收條例、都市計畫法、區域計畫法。一個國家的進步與否不在數字的追求,而在於尊重基本人權、照顧社會弱勢。
灣寶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洪箱
她以灣寶社區土地被徵收的經驗提到,她不認為在土地徵收的法律、程序有照顧到土地所有權人,縣府辦的公聽會並不是真的想聽他們說什麼、他們想的是什麼,只是想跑完程序而已。
農民沒聽過什麼強制徵收,倒是苗栗縣長劉政鴻經常講「依法行政」,農民不懂法律,更不知道如何堅持。縣政府叫她們要為地方發展犧牲,但她認為這種犧牲沒有目旳,因為這個徵收就是財團跟政客要砂石,不是真的為地方發展。
政客都是「法律萬萬條,要用自己喬」,要我們的砂,就說我們的土地不好,叫我們賣地搬走對我們比較好。我來到台北發現,台北不是我們的天堂。農民只會種田,你說科技園區打電腦一個月10萬我也不會賺。都沒思考如果土地給收去,這些人以後要做什麼,變成乞丐也變成社會問題。
去年717農民上凱道要求土地正義,今年灣寶的農地徵收被駁回得以保留,但灣寶農民今年還要重回凱道,因為台灣是我們大家的,台灣還有很多相同的問題,灣寶農民要相挺到底。
大埔自救會發言人葉秀桃
當她知道土地要被徵收時已經是最後一次公聽會,大埔的朱阿嬤受不了煎熬往生,大埔的人到現在還要靠藥物,徵收我們的土地去標售,這是什麼國家?只希望快點還回我們的土地,讓我們過平靜生活。
農村陣線發言人、世新大學助理教授蔡培慧
如何從控訴到社會對話,是追求土地正義未來要特別關注的。土地徵收一直在發生,這個個案背後都有一個讓政府太容易去操作的工具,就是土地徵收條例。還有一股驅力,讓公共資源集中在少數資本家、財團在利用。而政府之所以可以為所欲為,依憑的就是那句話:依法行政。
從個案到法案,在現行體制內能否有進展,論辯都非常多。在基本原則下,對公共利益、程序正義的悍衛、以及對被徵收者的完全補償,都要被討論。但即使對法案了解還不夠,如果你沒有一個更集體的力量,他不會理你的。
民眾一般生活中小小的幸福會被更大的結構破壞,在台灣只要討論公共議題就會遇到藍綠的對峙,這個假的框架,掩蓋了真的問題。
而如今會如此,公共資源財團化也有歷史淵源,1980年開始把公共資源私有化,現在的問題是階級的問題、不是藍綠,要看到這個問題才能跟政府對話。然後去思考公共資源,包括水、土地,要如何做最好的配置。
我們希望展現人民的力量,如果你提出的是真的問題,就不可能迴避跟政府對話,以及對政府的批判跟監督,這才可能擺脫藍綠的框架,回到真正的問題。
要講到結構的問題、背後的本質,從來都不是容易的事,也不容易說清楚,但沒有關係,就在容易說清處楚時說清楚。
而因為不容易,所以也不要總是生硬,可以有軟性的訴求,持續對話,讓人們看到真實,那人民的力量、集體的行動才有出現的可能。
台北大學副教授廖本全
人民面對的是一個魚肉大家的集團,這個集團以土地資本來開創財團的利益。而這個集團是在集體掠奪大家的東西。光輝的四月後(國光石化停建、後龍科技園區區委會駁回、永揚垃圾場環評被撤銷),五、六月發生什麼事?社會回歸正軌而且變本加厲。
但總統曾在地球日成承諾的海案法、濕地法,行政院長吳敦義去年承諾的土地徵收條例修正,上個會期結束全都沒有排入會期。而大埔、相思寮行政院長承諾原地保留,至今有多戶還沒解決,門又關起來了。緊接著大巨蛋、202兵工廠、中興新村中科五期、淡北道路環評通通過了、613立法院通過核四追加預算,證實「正義絕不會來自政治人物的嘴」。
廖本全最後提到梭羅的話:「我不相信沒有種子的地方會有植物冒出來,可是我對種子懷有大信心,如果你有一粒種子,我就期待奇蹟的展現。」
「我告訴各位,我就是不相信這個社會可以放任不正義來顛覆各位的家園、人性,我相信台灣社會一定會改變,而且一定要改變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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